班车上的成长

75743cd2-9e09-4a67-a74b-50f8ec7d077b.jpg.jpg
(视觉中国)

■陈雪花■

颠簸的山路和车厢里若有若无的汽油味,正一点一点把记忆泡软。此刻坐在这老式小客车上的我,听着零件吱呀作响,倒不觉得难熬了。或许是心境变了,或许是这熟悉的气息里,藏着太多被时光磨亮的片段。

从城关到村里依旧是山路十八弯,小型客车上依旧是客货参半。不同的是水泥路面已没有以往那般颠簸得厉害。

记忆里的班车,是村里与外界连接最要紧的一根线。那时以土石为材的乡路比现在更窄,只容得下一辆小型客车每日往返一趟,村里人都叫它“班车”,早上七点左右啃着晨露沿着村道前行。要进城的人总是摸黑爬起来,给家禽牲口添满食,再把当季的蔬菜捆成束,将舍不得吃的鸡鸭仔细装进竹笼,连同一袋新碾的米一起,小心翼翼地搬到班车的后备厢里,后备厢满了就搬上车厢。他们眼里闪着光,仿佛已经看见城里的儿女接过这些“宝贝”时笑弯的眉眼。

车厢本就不大,被人、米袋、竹笼塞得满满当当。粮食味、家禽味、汗味混着汽油味在狭小的空间里蒸腾,却奇异地酿出一种踏实的烟火气。只是这烟火气对晕车的我来说,曾是实打实的煎熬。

上初中时,多数同学为了省车费,也为了躲开这满车厢的杂味,宁愿走13公里山路去镇上上学,我就是其中的一员。可每逢要带米去学校,就不得不搭这班车了。搭车大多数时候是没有座位的,因为早不过村里的叔叔阿姨们。我总被挤在过道里,把装着几周口粮的米袋紧紧靠在脚边,一只手死死捂住鼻子,另一只手穿过人群攥住座椅靠背,让身子尽量平衡,然后紧闭双眼,像块大理石般一动不动。为了不让食物从我的胃里倾巢而出,可真是拼尽全力了。尽管如此,车一停,尾气还是像只蛮横的手,直往鼻子里钻,我的胃立刻就拧成一团。

最痛苦的莫过于班车经过邻村时的频繁停靠。因为候车人没有集中于一处,班车就得见人便停,一分钟内最多可达近十次。班车的自动阀门打开时会发出一声刺耳的“嚓……”,接下来便是比车行进时强几倍的汽油味挤进车厢。已万般忍耐的我,就得把鼻子捂更紧,索性把嘴唇咬住,以此减少臭味进入体内而被感知。当然,也有实在忍不住,呕吐不止的时候,狼狈至极,不堪回首。胃脏的万般艰辛,非亲身经历者绝非能言感同身受。

不过,搭车之行再难熬,我也从没怨过。因为我知道,这班车不光载着我的米袋,还载着乡村人的盼头:林婶总把攒了几个月的土鸡蛋带给城里的孙子;陈伯每次都带着自家种的水果去看打工的儿子……这颠簸的路程里,藏着太多人笨拙又深沉的爱,我的那点难受,实在算不得什么。

后来去省会读大学,每次往返都要坐七八个小时的长途车。尽管坐的是比班车大得多也舒适得多的客车,我第一次乘坐时也是吐得昏天暗地。慢慢地,我就不晕车了。原来那些熬过来的难,早已在骨子里悄悄长了力量。渐渐地,我能欣赏车窗外不断后退的风景了,能闻着汽油味想起家乡的炊烟了,甚至能在停车间隙,和邻座的人聊几句家常。

就像此刻,班车又过了一个弯,窗外的山影晃了晃。我望着车厢里低头刷手机的年轻人、抱着菜篮的大娘,突然明白:人生就像这班车,总有颠簸的路、难闻的味、挤攘的时刻。可正是这些不那么舒服的片段,把我们从青涩往成熟里推。林婶的鸡蛋,陈伯的水果,我脚边的米袋,都是被这些颠簸托着,才能抵达想去的地方。

我们没法选择路上的风景,却能选择自己的心情。就像当年捂着鼻子的我,如今能笑着闻出车厢里藏着的属于生活的真实味道。那里面有艰难,有牵挂,更有一步步往前走的力量。

我想这也是一种难得的成长。

评论

等风等雨等你来